南大教授④ 黄卫华 现在大学是平民教育,以前是精英教育

??考完以后,我总觉得自己有把握。考试是考四门,一个数学,一个政治,一个语文,语文不考基础知识,就考一篇作文。(注:此处应为老师记忆错误,1977年江苏省高考语文考基础知识和作文。)理化是一张卷子,就是物理和化学,总分是四百分。考完以后,我觉得除了物理,其他的都尚可。我是化学好,化学五十分,我那五十分肯定能拿到。数学差不多九十多分,语文大概八十多分。作文怎么估的分呢?那年正好我老师去批卷子,作文题目是《决战》。农村里有个“双抢”,就是抢收抢种,把前面一季的稻子割完,然后犁田,马上种第二季稻,这样人会非常疲惫,我就以这个为背景写了。因为老师知道我的文风,所以他一看就估猜是我的。阅卷回来他告诉我:“黄卫华,你这次语文,理科生能考到八十多分就不错了。”所以我一算,我的分在三百左右。

我考完就没有太多想法了,继续做代课教师。报考的时候,因为我们都是农村孩子,能够鲤鱼跳出龙门,由农村户口变成国家户口,就不管哪个学校都觉得可以。因为我是老师,视力检查又是色弱,有些专业是限报的,我想可能我报师范学校会好一些。所以第一志愿我报的南京师范学院,那时候不叫大学,叫学院;第二志愿扬州师范学院;第三志愿徐州师范学院,只能报三个志愿。我都是报的数学专业,因为我是数学教师,我想是不是会有倾向性一点,但最后录取基本上都结束了,也没有我的。

我算算我三百分也不是太多,因为十多年积压下来的人都参加了考试,从六六届一直到七七届。当时比较急,但又不晓得自己多少分,也就是说我们那一年高考分数是不公开的,说是保密。我大哥在南京做小学教师,我说你到省招办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,可是他也搞不清楚。反正那段时间,心情也不太好,后来我大姐夫跟我说,今年不行我们接着再考。他讲了之后一个礼拜,我说那就算了,就再考吧。正好那个礼拜六我回家——因为那时候我住在代课学校,我父母当时年纪比较大,我总不回去,不放心——回去以后,我妈告诉我录取通知书来了,我妈只知道是南京的一个学校,具体也不清楚,因为那个录取通知书是发到县文教局的。我第二天去查,是南京大学。

在高考三十年我们系举办的一个座谈会上,叫我谈感想,我说我就讲两句话,一句是感谢邓小平,第二句还是感谢邓小平。第一为什么感谢邓小平?因为他倡导了高考改革,让我们这些没有机会高考的可以参加高考了;第二为什么感谢邓小平,因为我当时已经算是现在讲的落榜生了,后来却又被南京大学录取,就是因为有个扩招问题。因为我们那届基数太大,邓小平他们就说这一批里面有很多好的苗子,希望各个学校挖潜,尽可能多地招一些学生。这样子一扩招就把我扩进去了。

来了之后,我才知道我考了二百九十七分,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录取,后来被南大扩招进去?因为南京大学比其他院校早一天,而数学专业以往第一志愿招不满,那年有个作家叫徐迟,写了一篇题为《哥德巴赫猜想》的报告文学,报考的人多了一些,但还是不太多。南京大学就把数学好的人档案拿过来,总分和数学一起看,这样拿过去,我第一志愿录不到,第二、第三志愿就也录不到了。就扩招而言,我这个分数就算是高分,这样我就被录取了。我上大学是这样一个过程。我们那个班开始招了二十二个人,后来扩招了九个,后来又从另一个专业——计算技术专业调配了十个,最终我们班(计算数学专业)有四十一个同学。

五光十色的大学生活

报到的时候,我当兵的二哥转业在南京,正好回家探亲,我就和他一起来南京,等于是他把我送到南京大学报到,然后再回自己单位去,实际上我来报到时也算是有家人陪伴了。我们扩招进来的,一共不到两百个人,开学典礼的场面不是很大,就在鼓楼校区教学楼的122教室,由韩星臣主讲。他们第一批1978年2月入学,我是3月底4月初进来的,这样二批学生之间的课程进度就相差近一个月的课程了。正好5月的时候,学校在溧阳有个农场,第一批的就去农场劳动去收割农作物了,劳动了三个礼拜。我们这些扩招的没去,就在学校加紧补课。

我们班“老三届”多一些,九个“老三届”,1956年、1957年、1958年三年出生者居多,班里有九个女生。“老三届”的水平明显高一些,辅导员会组织他们抽时间给我们补高中的数学知识,后来大家水平就比较接近了。我们那时候是五级计分制,就是一分到五分,五分是优秀,九十分以上就是五分,八十到八十九是四分,当时大家的想法就是“保四争五”,没有哪个说我七十多分就行了。其实成绩的影响没有很大,但是大家都很努力,最后成绩都是四分、五分。单位过来要人,也知道我们这一届的水平,比较放心,把指标往南京大学一放,直接报人上去。

我们四十一个人在校学习的时候,大家真是都很珍惜这个再次学习的机会,都觉得这机会来得不容易。所有的课我们都是全到,就算是政治课也都去上,现在的学生可能对这类课程不感兴趣,但我们那时仍然认真听讲,很少在课上做数学作业之类的。所以辅导员不用管学生来不来上课,上课时是否认真听讲。我们那时候的辅导员,是毕业留校的工农兵学员,根本不需要管我们的学习,他的任务就是把我们从教室拉到操场上进行体育

锻炼,要把我们的身体搞好,因为出现了一些为了学习而累坏的同学。班里也有个别同学挂科,顶多一门课一两个。我们班现在做得最好的,是在北京大学现代数学研究中心的田刚教授,他早就是院士了,而且应该是全国七七级的第一个院士。

那时候我们用电都受限制,晚上十点关灯,有的同学就会借着走廊上、盥洗室的灯看书,所以我们那届同学真的是很认真学习。我们那届最小的1961年出生,最大的是1947年出生的,相差十四岁,最小的同学就是原计算机系副主任,人称宋公。

我们那一届,大家都有一定的社会经验,气氛比较融洽。应届考的同学,因为小,好像有点小孩子脾气,但是我们都包容他们,所以都很和气。我们年龄差距大,不像现在,干什么事情,大家一哄而上,一呼百应。我们这一届有自己的稳重,各人有各人的想法,但是互相之间也没什么隔阂。

我们那时候教室里基

本上没有桌子,都是扶手椅,哪个教室椅子不够了,去别的教室搬一下就行。晚上也可以在那边自习,不过晚上九点就关灯了。宿舍是晚上十点关灯,熬不了夜,除非你在走廊上、盥洗室里。浴室是全校一个。宿舍楼里的盥洗室,就只有一排水池,四五个水龙头。旁边就是厕所,厕所不是现在一个一个的,都是很简陋的。我们洗澡,夏天可以用冷水那么一冲,冬天就要到浴室。浴室也比较便宜,我们洗澡一次三分钱,也不是一直开的,是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。

我们那一届住宿比较紧张。我们来的时候,他们已经八个人一个宿舍,十八平米的房间,高低铺十个床位,八个住人,两个放东西。我们来了以后,一个房间分一个,就九个住人,一个放东西,所以很挤。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三年级。

饮食的情况,我们第一年是包伙食,就是一个班十人或者八人一桌,给个大牌子,凭牌子统一打几个菜——用那种大脸盆——打了菜大家一起吃。大家分配好每次谁去打菜。二年级以后就分开了,自己去买着吃。伙食马马虎虎吧,对于我们农村的学生来说,肯定是比在家里好多了。我们在家一天三顿稀饭,根本吃不到干饭,但是我在学校里一天两顿干饭,还吃不习惯,晚上还想找些稀饭吃。我们那时候上大学是人民助学金制度,分一等、二等、三等三个档次,我一开始拿的是二等,一个月十几块钱,一年后给我上调为一等。这是根据家庭情况的变化定的,基本上就够吃饭了。有的同学是带薪的“老三届”,从工厂里来上学,单位还发着工资,那他们肯定就不要了。当时班里大概有四五个带薪的。那时候是有粮票的,我们上学是二十八斤一个月,这是全国的规定:国家户口,成人,一个月就是二十八斤。上大学就从农村户口转到国家户口了,所以是二十八斤。

我们数学系不需要什么设备,一支考研或者一张纸、一支笔就行了。老师是比较辛苦的,因为他们在“文化大革命”的时候,也没什么书教。工农兵学员是“文化大革命”后隔了好几年才招生,招了之后,有的就是初中水平,上大学后根本不会,所以他们这个书也难教。而且教材也没有,他们还得编教材。既要编教材,又要补中学的课,还要讲课。但是我觉得我们老师真的非常敬业,同学有问题,要问老师一个小时两个小时,都是没问题的。你找老师讨论,他很乐意给你解答。我们那时候还有一个质疑课,同学不去向老师问问题,老师会把一批学生叫过来,把一些模糊的数学概念拿来提问,所以我现在有些严谨的东西,都是跟他们学来的,他们都是言传身教。“文化大革命”以后,还有职称问题,恢复之后他们基本都是讲师,副教授很少,很多老师也比较年轻。数学系有一个老师,身体不太好,今天宣布提为副教授,第二天就被发现在家里去世了,就是太辛苦了。

当时学校图书馆的藏书非常稀缺,全国基本上都这样。那时候的图书馆就是现在的南京大学博物馆。我们借书就写一个条子,交给图书管理员,图书管理员进去找,找了以后,要是没有就借不了。所以那时候,我们有的参考书,就很难找,即使有,也可能被人家借走了。借书倒也不需要签字什么的,就是有个图书目录,对应着卡片写要借的书。借书就在借书证上做记录,一个人只能借四本书。数学系有自己的图书馆,但是不对本科生开放,到大四做毕业论文时才开放。

我们那时候没有军训,有英语、政治、体育、物理,以及各种数学课程。我们有第二外语,而且是必须的,就是自己选一门外国语。我当时选的德语,我们还有些“老三届”,当时选的是俄语。专业课和现在差不多,难度上肯定是我们那时候难,要是拿来考现在的学生,那肯定是考倒一大片。现在的大学教育是平民教育,我们那时候是精英教育,所以应该说现在学生学得要比我们那时候简单些。我们那时候哪管难还是不难,老师出题考就考了。我记得有一门课程,早上八点钟开始考,我们都是考到十点就交卷,有一个同学考到十二点,老师也就陪她到十二点。当然这是特例,因为那个同学脑子有点小问题,老师就很有耐心,一直在那里等她,我们都吃完饭回来等下午上课了,她还在做。

我们和工农兵学员的培养方式不太一样,他们的水平参差不齐。有个电影叫《决裂》,里面提出一个观点,说这手上的老茧皮子,就是上大学的资格。那时候有个张铁生,“白卷英雄”,他交了白卷来上大学,怎么能跟得上,所以他们的教学没有我们正规。我们是从正常渠道进来的,所以无论是在教学还是复习考核上,都是很正规的。他们的教学内容应该比较简单,不然他们也跟不上,所以后来我们三年级的时候,国家专门有规定,工农兵学员留校,如果没有研究生学历是不能任教的。

我大学时候对于社团、学生会之类的,不怎么感兴趣,也没有人来找我,我也不愿意去,因为还是想学习。因为我丢了三年,又有了学习机会,机会来得不容易,我们大家都很珍惜。但是也有人喜欢做些社会工作。不过我偶尔会去看看电影,学校的大礼堂每个礼拜会放一场电影。我记得放的第一部电影就是《阿诗玛》,杨丽坤演的,还有《五朵金花》这些老电影,伤痕文学改编的电影也有,国内自己拍的,像《苦果》《驼铃》这些是属于记录“文化大革命”的,没有现在看的爱情片。西方电影几乎没有,只有一个日本电影《望乡》,是栗原小卷主演的,她是记者,去采访一个日本慰安妇,场景不在日本,好像是在东南亚,她就希望回到自己的家乡。因为是外国的,又涉及敏感话题,所以我们还是在辅导员那里用一个九英寸的黑白电视机看的。为了消除电影的影响,电影前面的铺垫可能差不多和电影一个长度,它就是要你正确地来看待慰安妇问题。我那时候喜欢看小说,就是在考试之前,也会借一本,熄灯之前,看那么几页,就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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